骑行记事——那天我经过青海湖

01.序言

时隔一年多，有一天早上，我在读王小波的小说，看到这么一段：我醒来时觉得阳光耀眼，天蓝的吓人，身上落了一层细细的尘土，好像一层爽身粉。我爬起来看牛，发现它们都卧在远处的河汊里静静地嚼草，那时节万籁无声，田野上刮着白色的风。这让我突然又回想起青海湖，想起那段独自环湖骑行的难忘回忆。
       16年夏天还没有开始的时候，一个人心血来潮去青海湖环湖骑了一圈自行车， 六月也许是出行游玩的最佳季节，北方盛夏未至，南方梅雨季节刚刚开始，离暑期旅游高峰尚远，祖国大好河山，简直是海阔凭鱼跃，天高任鸟飞，作为无所事事的背包客中的普通一员，我一路狂奔，乘坐着各类交通工具，满世界乱跑，整个六月，我都在北京和拉萨之间迂回，走走停停。
       独行最大的好处就是，不管在哪里，都能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，来自陌生人的问候和搭讪简单随意不失真诚，即便只是蜻蜓点水的交谈，也能留下美好的回忆。
       搭火车几乎是最完美的一种出行方式，我热爱火车上的一切，因为它充满了生活气息。火车上人们的对话最有趣，处处充满人生的智慧和幽默，火车上人人平等，世界大同，每个桌子上都放满廉价的零食，人们疲惫而又真实，腼腆又诚恳。火车上没有阶级之分，也没有高低贵贱。在火车上，我见过侃侃而谈的传销者，温文尔雅的学者，初次远行的孩子，听到过很多有意思的故事。
       从北京到拉萨的列车发自东北长春，大部分乘客目的地都是前往拉萨。途径京冀豫陕甘青几个大省，随着列车深入腹地，风光和气候差异逐渐变大，列车上乘客的口音也变得陌生。晚上八点从北京西站发出，次日下午三点方才抵达西宁火车站，车厢宽敞，环境舒适，和春运期间的火车相比，堪称豪华。
       邻座的大哥是个生意人，对坐的两个女孩是宁夏某地的回民，他们的目的地都是拉萨，前者是去谈生意，后者是去旅行，一路上听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西藏和拉萨的事情，打发了不少时间。

火车行经一座大桥，有人望向窗外，兴奋的说，黄河！顺着声音的方向，我举起手机随手拍下浑浊的河面。

这列火车上，大部分都是到青海和西藏务工的人，为了生存，他们不仅去城市里，还要去条件更为艰苦的地方。

西宁站依山而建，坐北朝南，和其他二三线城市新修的高铁站一样，很气派。

因为是旅游淡季，西宁的酒店价格非常低廉，为了节省时间，我在火车站周边选了一家青年旅舍，紧挨着马步芳公馆，离火车站只有10分钟的脚程。

青旅一贯的布置，唯一不同的是墙上挂着一副唐卡，使这间拥挤又有些单调的房间多了一点异域风情。

我是第一次到西宁，什么都觉得新奇。街边的小吃，和平时吃的东西很不一样，挨个试一遍，发现除了牛肉馅饼，都不是很合我胃口。在日落之前，我由北向南穿过城市，看到了著名的东关清真大寺，也看到了北禅寺。这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城市，除了汉族以外，街上最常见的是回族和藏族。市区很小，但下班晚高峰的时候仍然会让人觉得热闹，高原的风清朗宜人，令人愉悦。

地处闹市中的东关清真大寺，富有浓郁的伊斯兰特色，乌云笼罩之下显得庄严肃穆。

东关清真大寺正殿，游人不多，屋檐下的信徒。

殿门外立着一块告示：游客止步，我并未走近，远远的看了一眼。

除了东关清真大寺，市内较为有名的宗教建筑还有位于北山的北禅寺。

在网上查了一下，北禅寺最初是佛教寺庙，后来又转为道教寺庙，建筑风格却始终保持不变。

自北禅寺登北山，在高处回望，可以俯瞰整个西宁市，城市不大，建筑错落有致，市容市貌明显好于兰州之类的西部城市。

02.在路上

在青旅休整一夜，次日早上在火车站东侧的客运汽车站乘坐最早一班到西海镇的大巴（7:30发车），车程两小时，抵达西海镇时，刚好9点半，天气不佳，阴云密布，一场大雨呼之欲来。
      租车行的老板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，开一辆崭新的长城suv。打过电话后开车接我到店里，让我选了一辆自己喜欢的车子，我试了几辆，最后选了一辆捷安特ATX850，租车费用比较公道，260不限天数，除此之外，店长还免费提供了反光衣、头盔、雨披、驮包、补胎工具等装备。

出发之前，租车行的老板按照惯例讲解了一下青海湖的大体情况，对骑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给了一些建议。尽管天气不佳，但是整个骑行过程中运气不错，并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情况，甚至连爆胎都没有发生过一次。

骑出西海镇，已经接近中午，沿着公路向南一小段，正式进入环青海湖公路，路况非常好，这个时候，天上已经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。

遮天蔽日的乌云，不久之后就带来一场大雨。

河滩与稀疏的植被。

在出发之前，我曾经在网上搜索过环骑青海湖的攻略，很容易便能找到一些非常详尽的资料，包括装备、租车、天气、行程规划、一些必去的景点等等。因为是独自上路，心里难免有些顾虑，但真正上路之后才发现，环骑青海湖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。在骑行的过程中，时常会看到一些年过六旬的老人，也可以遇到一些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姑娘，甚至还能看到推轮椅或者徒步环湖的朋友。       

按照计划，我将用三天的时间骑完一圈。从小店出发，向西一百米之后左拐，由此一路向南，便是环湖的第一段，也就是环湖东路。不必担心迷路，因为放眼望去，只有一条笔直的公路通往远方，沿着路一直向下骑便是。假如实在无法确定方向，大可以停下来问一下路边的行人，通常会得到热心的解答。经过一个加油站，一路向前，很快就进入到人烟稀少的环湖东路。在青海湖的几天时间里，天几乎都是阴沉不定，空气潮湿，除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，还有浓重的牦牛粪便的气味。过往的车辆并不算多，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骑行的朋友。再向前几公里之后，身边已经没有现代建筑，举目望去，是高低不平的草甸，视野的尽头是连绵不绝的山丘，起初看到牧羊人还会停下来拍张照，到了后来，就只顾踩着脚蹬子，在孤独中一路向前。

沿途时常可以看到牦牛，在空旷的公路上闲庭信步，低头饮水。

在一个叉路口，看到了沿湖公路边上为数不多的大立柱广告牌，不管是向左还是右，殊途同归。

我自己的山地车从来没有装过行李架，甚至连挡泥板都没有装过，但是长期骑行的话，行李架是必备的。

沿途看到了很多牦牛，以及零星的牦牛的尸体，让我一度怀疑，这些动物是否自生自灭？

虽然无人看管，沿途的牛马羊都很温顺。

自驾游青海湖，其实也很不错，京牌和鲁牌屡见不鲜，甚至还有蒙牌或者来自更远的省份的私家车，不过总的来说，这条公路上的车很少很少。

沿途的油菜花基本上都是牧民刻意种植的，为了吸引游客拍照，很多油菜花田里还树着“青海湖”的牌子。

白牦牛的犄角，究竟为何又弯又长？

在阴晴不定的天空下骑行，时而要提防暴雨，时而又要躲避烈日。

因为去的太早，这些油菜花还没有长到最漂亮的程度，视觉效果一般。

这些帐篷虽然看上去很美，但是住起来并不舒服，好在价格实惠，童叟无欺。

在油菜花田里拍照和骑马拍照都要收费，很多看上去像是藏民的人未必是藏民。

似乎是一些新落成的公交站台，但班车和乘客都未到来。

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，也会有辛苦的环卫工人，好在沿途并没有太多生活垃圾。

停下来歇歇脚

河滩里的羊群

色彩斑斓的帐篷

阵雨过后，天气渐渐转晴，气温也逐渐升高，地势也平坦了很多。

水天一色，青海湖近在咫尺，触手可及，这一段骑行是三天里最惬意的一段，即使是隔着花田，也能隐约看到湖面的波光粼粼。

二郎剑景区，因为要继续赶路，并没有进去，算是留了一点念想，来日方长，一定会再来。

在青海湖景区正门留影

03.在路上

青海湖是湖，但某些角度看上去，更像是海。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，沿着漫长的湖岸线，可以看到无数的玛尼堆，这些以石块和石板垒起的祭坛，像是青海湖畔沉默的守卫者，每颗石子都凝结着信徒们发自内心的祈愿。
       骑行第一天，经历了阴天、暴雨、短暂的晴天，大部分路段都显得有些荒凉和乏味，一直到下午才算是正式看到了完整的湖面。青海湖很美，很安静，沿着湖岸线骑行，身畔的湖水像悬浮在空中的云，静谧且宏大。乍一眼望过去，又像是要倾泻到路面上的银光，有时很远，有时很近。
       在二郎剑景区附近随便找了一家还未挂牌的民宿。青海湖环线周边城镇里，正式的旅馆和酒店非常少，大部分都是民宿，民宿老板中相当大一部分是周边省市来淘金的汉人。民宿的价格相对来说并不算贵，但是条件相应的也要简陋一些。所有的消费都是可以讨价还价的，吃饭、住宿、搭车，都可以靠嘴皮子去砍价。

在民宿睡下，天色一直微亮，仿佛没有夜晚。在山坡上的小楼里透过窗户眺望湖面，宁静安详。

“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，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”。

骑友，路上相逢或是偶遇的骑友都会礼节性地为对方点个赞，互相加油鼓励一下。

牧民和羊群

抵达黑马河的时候还不到中午，第二天骑行过程中并没有遇到过阴天，全程都是晴天，阳光看起来并不算耀眼，尽管如此，如果不做好防晒，等待你的将会是夜晚时皮肤的灼痛。

青海湖沿途有很多小镇，虽然并不繁华，但绝对可以满足各种需求。饭店和餐馆价格相对较高，口味也很一般，但是超市里的物价却平易近人，店面越大，价格越低廉。      

抵达黑马河乡时尚早，黑马河是青海湖沿湖较大的一个小镇，镇上餐饮食宿都很方便，物价也很便宜。按照原计划，在此处停留一个下午，并留宿一晚。在黑马河乡和路上认识的朋友一起订了去茶卡盐湖的车，六个人包一辆车，车费均摊之后大概50一人，司机送我们到茶卡盐湖停车场，要求我们在下午四点返回。等到真正进入茶卡盐湖景区，发现两小时的游览时间其实非常紧张。从景区入口处要乘坐一小段接驳的电车，才能到达盐湖，湖岸边上是一些盐雕，一辆红色的小火车能够将游客送至湖中心的位置，那里有最佳拍摄点，天气好的情况下，能够拍出镜面效果，不过我的运气不太好，赶上一个阴天，只能在盐湖上走了一圈，权当是聊以自慰。

从黑马河乡到茶卡盐湖，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，路上随处可见五彩经幡。

沿途人烟稀少

在四川、西藏、青海，普拉多都是最常见的suv车型。

茶卡盐湖

盐湖景区的观景台

从景区入口处到盐湖，要步行一小段距离，也可以选择搭乘接驳车。

盐湖中的经幡

茶卡盐湖是一处名气颇大的景区，游客相对来说也密集，停车场上停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车，盐湖上也聚满游客。

尽管远看盐湖晶莹白净，随手抓起一把盐。

在茶卡盐湖景区看到最有趣的一幕，是有些游客用塑料袋装了很多盐带走，这是要留作纪念呢，还是用来炒菜做饭？

曾经用来运盐的小火车改造成了观光车，改造后的小火车可以载着游客通往湖心处。

所谓的天空之镜，天气条件好的情况下，可以拍出很理想的照片。

回黑马河的路上，会经过一个海拔比较高的山坡，据说是青海海拔最高点。

04.行之

自茶卡返回黑马河之后，天色尚且明亮，我换上一身宽松的便装，沿着小镇的主干道走了一会儿。镇上有几家较大的综合性便利商店，采购了一些饮水、干粮，穿着拖鞋，站在路边，等天色渐渐变暗，六点左右的时候，街上开来几辆防爆车，之后，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在此集结，我看了一会儿，折回住处。民宿老板是藏族人，我问他外面的军人是在干什么，他笑着说，是强拆队，青海湖边以帐篷为主的民宿，大部分都是违规设立的，并没有经过相关部门审批，因为藏族民风剽悍，所以政府在对违规帐篷实施强拆时，通常会和当地驻军合作。

在黑马河的民宿里睡的并不算好，青海湖周边的乡镇，住宿的价格都很公道，如果是按床铺算，人均只需要50元以下，就能够有一张舒适的床，还能洗一个勉强的热水澡，水温虽然差强人意，但也能祛除疲劳。人在异乡，总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，住的地方要么过于潮湿，要么夜深时又有些寒冷，总让人睡不踏实，一觉醒来，又开始下起小雨，和朋友们告别，继续赶路。

最后一天的骑行，天气又阴沉下来，不过一直没有下暴雨。

想起民宿老板告诉我的话，再看这些花花绿绿的帐篷，就忍不住要给他们贴上违法建筑的标签。

最后一天大部分路线都离湖岸很远，看到有小路可以通往湖边，我把车骑了下去，晨光熹微，湖岸有风，湖水像海浪拍打着湖岸，在这样的地方长期逗留，会让人禁不住自问人生三大终极问题：我是谁，我从哪里来，要到哪里去？

总感觉捷安特的自行车要好过美利达，虽然我自己买的是公爵600。

湖岸的经幡

湖岸的玛尼堆，寄托着藏人的祈愿和哀思。

在另一处小镇，很多骑友在此停留，这里是去往另外几处景区的岔路口，很多刚刚认识的朋友在此“分道扬镳”，有的继续前行，有的去往鸟岛等处。

路边的草丛中，有无数的田鼠，从地洞中冒出脑袋，然后迅速窜到另外一个洞中，公路上数不尽的鼠尸。

在建筑上画着的笑脸，一直不太懂是什么含义。

在路上偶遇的长跑者

孤独的骑行者

最夸张的是，还能看到轮椅上奋勇向前的男人。

离终点原子城还有四十公里时，几乎全是下坡，公路变得有些狭窄，身旁常有货车经过，下坡时一刻也不敢松懈，眼看着码表的时速达到来40公里以上，这是我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大的下坡，印象非常深刻。

抵达原子城时，码表显示的公里数。

还车

租车行还给我颁发了一枚小小的奖章

再见青海湖，再见原子城。

在青海湖骑行，既谈不上战胜自我，也谈不上征服自然，沿途的风光固然赏心悦目，但骑行的疲惫和孤独令人无暇多看，不同于川藏线、滇藏线，环湖骑行颇为轻松，耐力好、经验丰富的骑手只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就能完成整整一圈，普通人最多也只需五天就可以完成全程。很多人把环湖骑行作为川藏线骑行的前站，我觉得不无道理。
       在这短短的三百多公里的骑行中，收获的不仅仅是从未见过的景色、天南海北的朋友，更是享受孤独、回归自我的心路历程。当你躺在夜色中，耳畔只有湖水拍打湖岸的声音；当你刚刚艰难地翻过一个陡坡，迎来一个畅快无比的下坡；当你在长达数十公里的公路上踽踽独行，广阔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人，地平线看似触手可及却遥远而又漫长；当你在黎明的微光中醒来周围空无一人——这些细微的瞬间也许并没有太多意义，但你一定不会忘记。
       刚上路的时候，旷野之上有风，眼前是无尽的草原，偶尔可以看到牦牛、马和羊群，这让我想起了海子的《九月》。

人在独自赶路的时候，思绪总会变得飘渺。生活的琐碎和城市的繁忙像是另外一个宇宙的事情，天地之间只有踽踽独行的自己，存在成为一件真实而又纯粹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