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开《黄河的礼物》——作家唐荣尧访谈录
黄河黑山峡。(资料图)
银滩湿地美。范培珅
刘小雷
近日,作家唐荣尧书写黄河的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《黄河的礼物》由黄河出版传媒集团、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。这本书被评论家称之为“从历史地理大视野出发,将地貌地理学、历史地理学、人文地理学、行政地理学等融为一体,书写的一部属于黄河的时光之书”。
二十多年来,唐荣尧在黄河流域进行着自己喜爱的文化孤旅,坚持用散文的方式书写甘宁青地区的历史、艺术等。
九曲黄河见证了一个行者的孤独之旅。他的身影在草场、山岳、湿地、平原、高原、峡谷间穿行,于是,一幅如诗如画、生动感人的黄河文化画卷在他的笔下缓缓展开,最终,唐荣尧书写并发表了一系列历史地理文化散文,先后出版了《宁夏之书》《青海之书》《文字背后的美丽》《大河远上》《中国新天府》《贺兰山》《月光下的微笑》《小镇》《出入山河》《黄河的礼物》等文学专著。
11月20日,奔流新闻记者采访了唐荣尧。这位早先以写诗出名的作家,依然带着诗人的激情,用时而激昂时而舒缓的语调,讲述他的新著《黄河的礼物》,讲述他与黄河的不解之缘。
(一)“黄河是用时光抒写而成的大书”
记者:有评论认为《黄河的礼物》从历史地理的大视野出发,构建了一部属于黄河的时光之书,在抽丝剥茧的历史地理源流演变抒写中领略到黄河之美。您能简单地向读者介绍一下这部作品吗?
唐荣尧:从时间轴而言,我笔下的黄河是穿过万年时光走廊的,它本身就是一部用时光抒写而成的大书。这本书是从书写岩画开始的,史前人类文明时期,没有黄河相关的文字记载,岩画就是黄河文明的一份重要的证据,长久以来,黄河两岸能经受住时间考验的就是岩画。那些在临近大河的山沟里放牧的先民以岩石为纸、尖石为笔,将自己的想象和生活凿刻在石头上。
从地理轴上看,黄河在万里流程中,养育了不同时期在这里生活的生民,产生了很多历史故事、民间传奇,尽管更多的文字之外、“正史”之外的各种文明痕迹随着涛声,或积淀于历史深处,或烟云般飘散而远……
在《黄河的礼物》中,连接甘肃和宁夏的黑山峡,呈现的不仅是一种地理单元,还有独特的物产与民俗。如,《飞起来的水花》讲述在不同地段,河流有着不同的模样,现代提灌技术驯服了黄河水,让后者跳起几百米高后,钻进输水管道、渠道,在几百里外的高地上驯服了黄土旱塬,让百万移民有了新的家园,这是黄河在这个时代才拥有的作用。
本书的最后一个单元是关于城市的。河流边未必都建有城市,但城市的建设离不开水,很多城市就是建在水边的。有的是主动靠近黄河,有的则是被水逼着不断迁移到今天位置的,河流也塑造出城市的面貌与性格。
(二)“面对黄河,一个好的书写者必须拓展自己的视野”
记者:您面对的是写“母亲河”这么一个宏大主题,写作前,您做了哪些储备?
唐荣尧:对于黄河的书写,我觉得第一是情感储备,如果不爱黄河,仅仅是为了一个文学资助项目,或是为了单纯书写、出版一本书而去写她,那显然是缺乏情感支撑的,是不到位的。
第二个是时间储备。我的成长、求学、工作、生活,都没有离开过黄河,她慈悲的眼光从未离开过我,如果以这种情感经历来写黄河,怎会没有亲近感?
第三个是学养储备。一条大河奔流万年,留下的史志资料可谓浩如烟海,角度不同、观点不同,对后来人的启发也不同。从郦道元的《水经注》到顾颉刚在洮河的考察,从成吉思汗在黄河边指挥士兵渡河、忽必烈派遣都实奔赴河源,到女飞行员林鹏侠、著名记者范长江、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乘皮筏渡河,这些都是有关黄河的“硬知识”,是书写黄河的第一手资料和文化话题,掌握这些史志资料后,我就采用“讲故事”的灵活方式处理:让它们在书中灵动起来,活色生香。
最后我觉得是自身视野上的储备,按照地理线的思路去写黄河,应该是徐霞客时代的。如果在21世纪,还是用这种文本写作就有所不足了,面对黄河,一个好的书写者必须得拓展自己的视野。
黄河是一条伟大的河流,河流是有灵魂与温度的,我理解中最好的书写方式应该是将文学、史学、地理、民俗、人文等融为一体的综合体方式,尤其是将史学与文学、生态和文学结合起来,以整体的生态观去打量黄河,也要注重用优雅的表达去书写黄河。
记者:记者的职业经历与您这部作品选择非虚构文学创作有着怎样的关联?
唐荣尧:我非常庆幸自己青春时光里挚爱诗歌、亲近诗歌并写过诗,它让我在面对非虚构的写作题材时,依然能保持诗歌般的激情。
黄河本身就是一首史诗,她的每一个节点,都是一个隐喻,一个富有意味的象征,一种美好的展示。所以我在写《黄河的礼物》时有意无意地、情不自禁地想表达出她的诗意。
比如说我写一座石头垒起来的码头时,脑海中跳跃出来的就是诗歌的语言:“河的额上,石头以另一种方式云集/称着流水的重量……黄昏已至,孤独的岸边/渡口,在风里摇手/像一秆芦苇,念念有词。”
第二个我得益于自己的记者生涯,新闻从业者有一个职业要求,不到现场不动笔,那就是真实的力量。面对黄河这样宏大的题材,采用非虚构的文本同样会体现出一种蓬勃的力量,这种力量有时候会比想象更美。
比如我在这本书中描写的黄河流经甘肃的最后一个村子叫北长滩,它的对面是黄河进入宁夏的第一座自然村落南长滩,羊皮筏子曾是连接南北长滩唯一的渡河工具。你能想象到北长滩的农民用羊皮筏子摆渡拖拉机的事吗?运拖拉机时,它的后轮都是浸在河水中的,但它就能被安安全全渡过河去,如果不是当地村民亲口讲述,你怎能想象这个画面,它是很难被虚构出来的。
还有更神奇的。一座工业城是怎么来的?有的可以说是火车“运”来的,有的是汽车“拉”来的,但你又怎能想象石嘴山这座城市的大型工业设备,是用牛皮筏子、羊皮筏子一件件从兰州顺河而下“驮”去的。几十个被串起来的牛皮筏子驮着这些设备从兰州启程,一路顺河漂下去,经过桑园峡、乌金峡、车木峡、黑山峡和青铜峡等水上“天堑”,驾驭筏子的人,得有多大的智慧和勇气?
积累了这些采访的素材,我才能在文字中描绘载重的牛皮筏子在黄河上漂流的神奇景象。
既有文学的个人细腻抒情,又有昔日记者职业的实证精神,是我对这本书的写作态度。
(三)“我不是大河之子中唯一的书写者,但自认为是最钟爱它的吟唱者”
记者:您的这部作品中,不仅包含历史人文、风俗风物、民俗艺术、经济发展等诸多内容,还从地质、地理的角度观察记述黄河的前世今生,更通过诸多细节挖掘、宏观描写展示了您对黄河文化的研究与思考等,您想呈现出一条怎样的黄河?
唐荣尧:九曲黄河,造就了“黄河万物生”的天地。这里的人们是大地上的歌者,也是大地上的行者,两岸居民来来去去、生生死死,终是大地的过客,一代代河的子孙在黄河的臂弯里,开拓人生的边界。他们耕耘、漂流、抗争、歌唱,他们传承、创新、进取、变革……
但我不是要写一部黄河百科全书,这就要求我在梳理人与河对应或对立的素材时,必然要做出合理的取舍。
比如要写一道黄河边的美食,它一定是被黄河水滋养过的,它以自己的个性潜在地影响着周边流域人们的生活习俗。从靖远到中卫的沿河地带有一道美食——长面,它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来说很普通,但和它伴生着的一首民歌就体现出了河边面食的美——
“咕噜雁,扯长线,一扯扯到黄河沿;中卫就在河边边,这里的女子会扯面,下到锅里莲花转,捞到碗里一根线;闻到鼻子里香味蹿,吃到肚子里啥也不见;吃了一碗又一碗,吃得身子冒热汗,大人小孩都笑唤……”
有这首民歌的流传,你还能说那是一碗素淡的长面吗?
渡口,是河流的另一份赐礼,是长河发声的“嘴巴”或延伸的“长臂”,是对沿岸之地的打通,是替河水向两岸人们发出的召唤,让他们交流、贸易、联姻。
黄河上的渡口很多,渡口边衍生的故事也很多,但成吉思汗和黄河相遇时的故事却有着它的独特性与趣味性,我在《阿拉腾郭勒之歌》中写到的中卫“九渡”,就是成吉思汗和黄河之间的相逢。
公元1227年春天,成吉思汗带领大军完成了对河西走廊的征伐,从甘肃境内的沙州、瓜州、肃州、甘州到凉州,攻打武威后他又向东进发,沿着甘肃和宁夏交界的腾格里沙漠而行,在攻打西夏都城兴庆府无望的情况下,无奈地选择从中卫渡过黄河。这是他一辈子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来到黄河。
仅成吉思汗这一个例子,就说明浩浩汤汤的黄河文化就是在“刀剑”和“琴弦”的不断碰撞中开辟着曲折前行的道路……
记者:《黄河的礼物》之后,您是否还有黄河题材的创作计划?
唐荣尧:我不是大河之子中唯一的书写者,但却是最钟爱它的吟唱者之一,通过文字来表达对这条河的书写,我还会继续下去!
我熟悉黄河是怎样流经甘肃的城乡。今年以来,我又完成了对甘肃境内四大支流泾河、渭河、洮河和庄浪河的阶段性考察,下一步计划完成对流经陇中的黄河支流祖厉河的走访,这都是为将来写甘肃境内黄河打基础,这既是我以文学对故乡礼敬的方式,也是我完成自己的“黄河三部曲”的一个重要环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