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大湖-青海》第一集
【序】
很久以前,青藏高原上便流传着“和睦四瑞”的故事:
一日,小鸟衔来一粒种子,兔子将其埋入地下。
不久,幼苗破土而出。
猴子悉心打理,除去杂草,立起围栏。
大象从远处用长鼻汲来山泉,每日浇灌。
幼苗在大家的呵护下,长成参天大树,硕果累累。
四瑞兽齐心协力,摘下果实,分予森林里的所有生灵。
自此,广袤高原,风调雨顺,众生和睦。
第一集 生灵
一过11月中旬,青藏高原的气温便开始断崖式下降。在寒流与狂风的联合作用下,青海湖俨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箱。眼看着一汪清水一寸寸从岸边向湖心渐次凝结成冰。4583平方公里的大冰盖,厚度超过40厘米,足以覆盖6个新加坡。这是大家熟悉的雪域。但显然,这并不是青海湖的全部。
两千多只大天鹅,在泉湾地区轻歌曼舞。因为温泉与湿地的存在,每年从九月下旬起,这些“鸟中仙子”便成群结队,从寒冷的新疆巴音布鲁克湖及俄罗斯等地陆续来到这里越冬。这样的场面,一直会持续到来年的四月。
青海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吴永林:“我的手里面经过的幼羚、经过的母羊、经过的公羊死亡的这样的太多了。”
有些是无法预料的,有些是你眼睛里面看到的,看见了你也没办法治疗的。
作为青海湖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第一批员工,吴永林与普氏原羚已经打了17年的交道。
这是一群只生活在青海湖畔的高原精灵,世界极度濒危物种,数量最少时不足150只。
近年来,青海湖的水位持续上涨,位于鸟岛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被大面积淹没。用于普氏原羚人工驯养繁殖的4800亩草场,仅剩不足100亩。
这个冬天,救护中心的所有普氏原羚,不得不紧急转移到青海湖南岸的江西沟保护站。
再不迁移,整个草滩成为冰滩了。
成为冰滩以后,它吃不上喝不上,往后推的话,它可能就饿死了,可能就冻死了。
抓捕的时候,公羊是抓两个犄角,母羊是抓两个后腿。
抓的时候不要害怕,好了没,好了我们现在抓。
按计划,20多只羚羊将在层层包围下,被引入提前设好的围栏。然而,现场状况却远超众人预料。受惊的普氏原羚开始四处逃窜,冲上冰面。
往车上抬的时候,一个人抬两个前腿,一个人抬两个后腿。
日夜守护这群羚羊的老吴,也跟着搬了家。
工作分配下来以后,对我来说是千斤重担压在我的身上。
虽然我们接触了这么多年,但是把它真正地抓住,真正地拿汽车拉着运输,我还是第一次。
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、十二、十三,十三只。
做好一件事,窍门只有一个:真心。
比如天鹅,一旦结缘便相伴终身。
问世间情为何物,直教生死相许。
当这种曼延可达几公里的水线出现在河流入湖口时,春天就要到了。在风与阳光的助力下,流动的淡水,正悄悄瓦解着这巨大的冰盖。一道道水线开始交织缠绕,冰河世界也将分崩离析。
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,青海湖的冰层,将以参差不齐的速度融化。有些瞬间,可遇而不可求。千变万化的冰面,将这场延绵不绝的开湖大戏演绎到极致。
当藏青色的舞台妆点完毕,又一场生命的轮回开始了。
鸟类的迁徙,源自它们的生存本能。从3月份开始,远去南方的候鸟便如期归来。与此同时,青海湖的西北角正是一片忙碌。
青海湖,位于两条国际水鸟迁徙路线的交会点。每年春天来此栖息的候鸟,已经达到92种,超过20万只。斑头雁是其中最早的。
鸟岛,由蛋岛和鸬鹚岛组成,面积仅0.8平方公里,却栖息着数以十万计的候鸟。而蛋岛,正是斑头雁的“王国” 。
春天的青海湖,天气变幻莫测。昨晚还天气晴暖,今早却漫天飞白。暴风雪和冷雨交替着,说来就来。
在成为父母之前,斑头雁们最先要学会的是忍耐。然而,即便守得云开日出,小斑头雁也不见得能看到太阳。最大的威胁来自于看似柔弱的渔鸥和棕头鸥。
虽以食鱼为主,但这些同样处在繁殖期的鸥类成员,还需要补充更多的蛋白质。
生命是艰难的,一只小雁想要平安降生,整个家族必须团结在一起。
殊死搏斗结束了,爸爸妈妈们长长出了一口气。不过,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有好运伴随,我们还得忍耐。
出壳了,28天到30天的努力,只为了这一刻的欣喜。
对于斑头雁家族来说,雏鸟下水是一项庄重的仪式。游泳的本能,可以带领这些刚刚出生的小家伙前往人迹罕至远离天敌的湿地沼泽。但对于小斑头雁来说,这是一段决定生死的路。危机四伏。家族成雁构成了一道坚实的保护墙,哪怕只有一只小雁,护送的规格也不能将就。
湖水寒冷依旧,但对这些幼小的生命来说却是天然的庇护所。
离蛋岛不远的地方,另一群小家伙也降生了。
这是鸬鹚。与斑头雁不同的是,鸬鹚是晚成性鸟。毫无生存能力的雏鸟,必须依靠双亲的喂养才能活命。这样的日子,至少要持续60天。好在小鸬鹚有着称职的父母。好在现在正是食物充沛的时候。
青海湖水域辽阔但水质特殊:高寒、高盐、高碱。能存活的生命寥寥无几。
青海湖中有两宝,一是湟鱼,二是鸟。
湟鱼,是青海湖独有的鱼类,学名叫做“青海湖裸鲤”,每十年才增重一斤。湟鱼的祖先是黄河鲤鱼,原本是有鳞的。后来,青海湖因地质运动成了闭塞湖,湖水慢慢变得越来越咸涩,黄河鲤鱼的鳞片逐步退化,这是它们为生存做出的改变。
眼下,正是湟鱼洄游的时节。每年5月到8月,基因的记忆引导着它们沿着补给河道逆流而上。冲破重重阻碍回到淡水中产卵繁殖。在青海湖,每年的湟鱼洄游是一件令当地人期待的大事。它意味着接连数月的满目苍黄和零下数十摄氏度的严寒已经过去,大地又将是一片葱茏。
一早,昂贝接到消息,人们在十几公里外的水渠发现大量搁浅的湟鱼。
青海省刚察县泉吉乡年乃所麻村村民 昂贝:“这两年我们这边降雨比较多,随后涨水就特别严重,但也会随时断水,那样就会出现湟鱼搁浅的现象。买个质量稍微好点的。这个一米多少钱?先不用管价格,哪种好一点就先买上吧。”
在青海湖边生活了近60年的昂贝,是一个信仰虔诚的牧民。每年的这个季节,他跟湖边的其他住户们都会时刻留意湟鱼的洄游情况,以便随时救援搁浅的湟鱼。
你们这是要干吗去?
去救鱼。要去保护鱼,保护青海湖的鱼。
这是好事。
以前也有这种传统的做法,经常会说放生鱼是好事。但也不是很清楚有什么功德,也不懂得这个事怎么做。
想运过去,也没有什么工具。
我们把鱼装车后去哪里放生?
装车后运到塔德河。
不行,路不好,我们要快点走。否则鱼会死掉。
来青海湖这个地方有放生的,但也有不知情者(捕鱼)。据说每条鱼的肚子里有千万条生命,这是信仰。不管是藏族还是汉族是一样的,放生是一种心态。每个人都有放生的愿望。
抓鱼,要抓鱼的头,要不就抓不到。
去那边,去那边。有石头吗?
把石头扔在水里。
这样再不过来,我就不信了。
赶它们,赶它们。
哦,这就对了。
湟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,在洄游期间更享受着特殊优待。从前,青海湖周围人烟稀少,当地的藏族牧民没有吃鱼的习惯。因此,湟鱼得以大量繁殖。几十年前,随着游客增多,人为的滥捕与水位下降,导致青海湖湟鱼锐减。
你到那个车上,把塑料袋打开,把鱼倒进去。
没事,水里就没事了,头也不会撞破。
水多了比较好,但是系上之后,温度会上升。
湟鱼洄游的季节,正是青海湖的旅游旺季。对外地游客来说,救鱼,还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。
车尾挪过来,车尾挪过来。
先让那些车过吧。
你小心点,别掉下去,安全第一。
小心脚,小心啊,这个特别重。
车往后倒,我们顺势就把鱼倒下去。
从1994年开始,政府已进行了数次封湖育鱼措施:拆除堤坝,修建洄游通道。青海湖的水位也在逐年上升,但生态系统的恢复,显然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。
鱼太多了,数不尽的,一车拉过去,还有剩下很多没救的。
一滩水里都有数不尽的鱼,有的人也不知道情况,把很多鱼放到其他水里导致死了很多。对鱼而言,不适合自己的水域,也活不下去。青海湖的鱼放到其他湖里不对。
黑颈鹤,世界上唯一生长繁殖在高原的鹤类。
海拔三千多米的青海湖湿地,是它们春夏两季的家。
全身灰白色,除了尾巴和头部、眼后和眼下方,除一小白色或灰白色斑外。头的其余部分和颈的上部约三分之二为黑色,故称黑颈鹤。
正值求偶期,黑颈鹤头顶裸露的红色皮肤越发膨胀起来。在阳光映照下,显得非常鲜艳。这是生命力勃发的象征。不过,它们并不知道,此刻有人正为它们的未来负重前行。
尖木措,是青海湖畔土生土长的牧民,也是当地的野生动物协管员。尖木措的家位于青海湖东北角的甘子河畔。每年这个季节,这片湿地都会迎来十几只黑颈鹤。
尖木措选择筑巢的这片湿地,水位上涨得格外厉害。由于黑颈鹤对人类痕迹极为敏感,四个人决定将摩托车停在离巢区很远的地方,将所有草垛步行搬运进去。
这两年青海湖的水上涨了,今年开始,黑颈鹤它自己做不了巢。然后我们想了个办法,试试我们做个人工巢怎么样。
这个钳子,夹在腰上疼得很。
这个有点不对,不对。
瓦日剪得不对,两根并起来。
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,
没有任何成功经验可借鉴。四个人只能边摸索边干。
不对不对,要摆得方方正正。
黑颈鹤的繁殖期正值青海湖的雨季,巢穴不结实的话很容易被淹没。
如果黑颈鹤在孵化期间被迫弃巢,很有可能会错过一整年的繁殖机会。这对于原本就濒临灭绝的黑颈鹤来说,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黑颈鹤每一年筑的巢会损坏,所以需要重新筑巢。黑颈鹤从那么远的地方飞过来,在这里繁衍,我们必须要帮助它们筑巢。
时已六月下旬,但水温尚不足6摄氏度。为了增加成功几率,四个人尽可能将巢穴安置在湿地深处。不过,黑颈鹤是否会选择人工巢,还是个未知数。
七月,是普氏原羚的产羔季。跟往年一样,吴永林在野外扎了帐篷,24小时守着待产的母羊。
青海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处长 吴永林:“一个是防止难产出现以后采取一些人工的帮助,第二个主要是防止狐狸捕食。”
跟往年不同的是,这是这批普氏原羚转移后的第一个产羔季。母羊能否适应新的环境顺利生产,老吴心里也没有底。每天,老吴都要沿着草场外围,巡逻5到6次。
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,一天监测下来步行的话就要走到三万米左右。
跟野生动物打交道,你要尊重它的生命了解它的习性、性格脾气,了解它的食性。
你看它不停地在觅食,但是它不破坏那个草根,生态再恢复这一方面,普氏原羚是非常好的一个物种。
一个人的时候,可以回忆一下以前写过的材料,看我拍到的照片,看我录到的视频。几万张照片,2003年、2004年、2005年,这样翻着看的话,很有意思。
雨季,让等待显得特别漫长。老吴在野外已驻扎了半个多月,母羊们却迟迟没有生产的迹象。
我们是12月中旬转移的,正是(它们)谈情说爱的时候。恰恰在这个时间,我们把它迁移过来了,可能有点影响。
在这片草场上,狐狸是待产母羊和小羊羔最大的威胁。
它扒这个洞,我们人工堵住了以后有人工的气味,它就不来。
每次看到狐狸的时候,是两种心态:它也是受保护野生动物不能伤害。另一种心态是什么呢,它伤害到普氏原羚,非常生气。
普氏原羚的生产时间难以判断,对老吴来说,除了不间断的监测,别无他法。
说不定半个小时内就能生下来,你监测不到位说不定狐狸就叼走了。
比2017年,推迟有11天。到今天为止,脑子里面全部是普氏原羚。全部想的是后面还有几个下崽了,明天下不下,是不是安全的。
睡觉的时候做梦,梦见产崽了,我想明天可能,有一只产崽了。
尖木措和伙伴们,发现了一头受伤的普氏原羚。他们已经与野生动物打了20多年的交道,除了巡护和监测黑颈鹤,尖木措的另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救助受伤的普氏原羚。
起来起来,没事了。
明天后天就把你放到大自然上。
老人说过,1958年以前就说,甘孜河湿地里边普氏原羚有几千只。反正我长到了十八岁、十九岁那时候,普氏原羚就是剩下了二三十只,基本上没了。
距离做巢已过去半个多月,湿地里的大多数黑颈鹤进入了孵化期。这期间,任何惊扰都可能会让它们弃巢而去。
黑颈鹤特别怕人,特别是生蛋那个时候怕人。
我就悄悄地去看它们,不要喊,不要乱叫,那样它就不怕我们了。
那个,那个(巢)里有,有白色的,那边的(巢里)有黄色的。
蛋上的花纹是灰色,黑颈鹤来过了,我们今天没见到。
但是来过了。
是的,来过了。
这个是黑颈鹤的爪印,来过了,挺好的。
真的,我们做的有点结果了。
要是这个是它的蛋的话。
我们快走,要是蛋凉了小鸟就活不成了。
等孵化了我们再来看。
太阳每天都是新的,这个季节的青海湖,更像人们印象中的青绿山水。
这天清晨,老吴终于观察到一只母羊出现生产迹象。
青海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处长 吴永林:“当时正好是牧民,一个急刹车到那个位置。产崽这个母羊就惊着跳起来了,跳起来正好,小羊羔还没生出来。
当时我心里面特别着急,再惊扰的话就影响到小羊羔的生命,或者是严重的情况下影响到大羊的生命。”
虽心急如焚,但母羊的情况尚不稳定,老吴不敢贸然干预。
衣胞舔不干净,小羊就窒息了。
坐下来坐下来,不要站起来。它一直看我们呢,受惊了,这时候千万不要惊扰。
一个小时、两个小时,它不亲近小羊羔的话,那我们只能采取人为的把它抱回来,人为的(方式)给它喂奶。
哎呀,放心了!哎呀,十万个放心了!小羊羔站起来了。高兴死了!
2018年第一只幼羚,而且是“千金小姐”,特别好。
两天后,老吴在草丛中发现了第二只幼羚。在随后的一个多月里,保护站共有10只普氏原羚顺利诞生。
每年都起名字,第一个起名字叫淘淘,第二个叫冬冬,第三个叫丽丽。它们小的时候就像幼儿园、托儿所,大的时候就像小学生。
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它们平平安安,每年种群数量增加。下一代人上来了以后,继续干好这个工作,保护好这个物种。保护站的(普氏原羚)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以后,让它回归大自然。
这是个收获的季节,盛夏来临,湿地里的其他黑颈鹤都相继迎来了自己的小宝宝。
不知道有没有黑颈鹤。
上次有的话,应该会有的。
苏克,你能爬上去吗?
往上爬才能看见。
海晏县甘子河乡野生动物协管员 尖木措:“我们就是心里面有一点不舒服,黑颈鹤就是没有习惯。等到明年它习惯的时候,继续做,可以的吧。”
青海湖是特别美,黑颈鹤、普氏原羚多的话,生态好了谁来也特别高兴。
生态一保护起来,野生动物保护起来,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有一个美丽干净的生态环境。
黄河之水天上来。青海号称“中华水塔”,哺育着中华文明的黄河、长江、澜沧江,从这里出发,沿高原奔流而下。
这片广袤的水域,自古以来就被称作“海”。青海湖的藏语名“措温布”,蒙古语名“库库淖尔”,均意为“青色的海洋”。
鸟瞰大湖,我们只能惊叹于古人的观察力。这是生命的色彩。
世界上每十只斑头雁、渔鸥、棕头鸥,以及普通鸬鹚中,就有一只出生在这里。当候鸟们再次启程,前往更遥远的印度洋和太平洋时,这个由青海湖所造就与维系的生存体系,便会超越这片高原。在更广阔的海、陆、空,摩擦出生命的火花。